第416章 宁洄之约（一）

丰宁殿里，萧知璞与裴长宁相对而坐。

萧知璞亲自给裴长宁斟了茶，他笑着说道：“这是我从表哥那里顺过来的茶叶，叔父也尝尝我煮茶的手艺。”

裴长宁听了，忍不住打趣道：“你现在想要什么好茶叶没有啊？还去占你表哥的便宜。”

“那怎么能一样？”萧知璞一本正经地说道：“皇宫里那些茶叶，不管有多名贵，总觉得差了一点味道……没有表哥的茶叶鲜活……”

裴长宁失笑，“一个茶叶……你也能喝出个鲜活劲儿来，也算是能耐了。”

萧知璞没有再继续反驳他。

他专心喝着茶叶，没有再开口说话。

裴长宁心底划过一丝异样。

这种感觉，刚才在永延宫就有了。

就在知璞对大姐说出——“现在咱们能够做主了，我自然不会让您受任何委屈”这句话之后，他的心就一直在躁动着，有一种快要压抑不住的渴望，即将爆发出来。

他紧紧握着手里的茶杯，直到觉得自己的心情足够平静了，他才开口问道：“阿满，我能……见一见你娘亲吗？”

他原本以为，大姐受伤了，潆洄肯定也会过来。

后来在永延宫没有见到她，问了行南才知道，潆洄刚刚来过，知璞让她回去给大姐煲汤了。

他听了这句话，就知道知璞这是刻意不想让自己见到潆洄。

说真的，他心里有些难过。

还有些不甘心。

所以在百般挣扎之下，他才问出了这句话。

萧知璞没有正面回答他，而是问了另外一个问题，“您见了母妃，想要说什么呢？”

裴长宁的神情一顿。

又过了许久，他抬头看向萧知璞，神情无比认真地开口道：“我想要问她……愿不愿意跟我一起走？愿不愿意……跟我一起，将这二十多年的缺憾给补上？”

萧知璞也看着他。

听到了这样惊世骇俗的话，他脸上的表情几乎没有变化，仿佛这对他来说只是一句很普通的话一样。

又过了一会儿，他开口问道：“若是……母妃不愿意呢？”

裴长宁的神色有些僵硬，他苦笑道：“若是她不愿意，那我……尊重她的选择。”

反正他已经这样默默地守护了二十多年了，也不在意再多二十多年。

对他来说，无非是延续之前的日子罢了。

萧知璞反问道：“那若是母妃愿意呢？您打算怎么做？”

闻言，裴长宁的鼻子一酸，眼底瞬间有些模糊。

他低声喃道：“若是她愿意的话……那我就来找你，不管是不顾颜面地哀求你，还是端起长辈的架子威压你……无论如何，我都等到你点头答应……让我带走她为止……”

萧知璞听了他的话，神色还是没有明显的变化，他又问道：“带走她……你们又能去哪里？难道你们就不怕世人的悠悠之口吗？”

裴长宁郑重开口道：“若是潆洄怀念在北疆的日子，我就带着她一起去北疆……若是她觉得北疆条件艰苦，我就带着她去云离山……我这些年疯狂扩张自己的生意，就是奢望着有一天……我能不管身处哪里，都能让她过上衣食无忧的日子……至于外界的议论，我堵不住所有人的嘴，我只能说，我愿意穷尽自己所有的力量，尽量保护她不会受到伤害……”

萧知璞意味不明地笑了，“原来叔父在那样早的时候，就打算带我母妃走了啊！您对自己……也太有信心了吧？”

裴长宁的脸上流露出一抹苦笑，他说：“若是一点希望都不给自己留，那要怎样……才能熬过这漫漫岁月呢？”

潆洄入宫后，他一度觉得自己的人生变得毫无希望。

可他上有高堂，下有稚子，他连任性的权利都没有。

多少个日夜，他一个人躺在月色下，期冀自己一觉醒来，这只是一场虚幻的噩梦。

可等他真的醒来了，却发现什么也没有改变，他还是孤孤单单的一个人。

想到这里，裴长宁终于有些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了，他失态地捂上了自己的脸，眼泪从他的指缝中渗出。

他哽咽着开口道：“我无数次后悔过……当年，我应该不顾一切带潆洄走的……我不应该眼睁睁看着她跳进火坑……可我又清晰地知道，即便事情重来一遍，我可能还是这样的无可奈何……我的力量太弱小了，我保护不了潆洄，也保护不了自己的家人……我只能这样窝囊着活着，连求死的资格都没有……”

他陷在自己的情绪中，完全无法自拔。

所以他没有听到门响的声音。

也没有发觉自己对面多了一个人。

一双纤纤细手轻轻握住了他的。

裴长宁怔住。

他放开自己的手，抬头看向自己对面那个浅笑盈盈的人。

他有些不敢置信，“……潆洄？”

沈潆洄笑得有些促狭，“长宁，这还是我第一次看到你哭呢！”

当年的裴三公子，是多么的潇洒风流、意气飞扬。

可现在的他，满身都散发着疲惫不堪，就连眼底的光芒，也像蒙上了一层阴影一样，看起来很不真实。

沈潆洄的心里有些难过。

这些年……度日如年的又何止她一个人呢？

裴长宁的表情有些茫然，他又问了一次，“潆洄……真的是你？”

沈潆洄笑了，“是我啊！长宁，我还以为……这辈子都等不到你了呢！”

她不在乎闲言碎语，她也不在乎那虚无缥缈的身后名，她在乎的唯有一样——那就是他，是不是初心不变。

毕竟这二十年来，她嫁了人、生了子，已经完全不复当初的纯粹了。

在心爱的人面前，她也害怕看到他介意的神情。

裴长宁的眼泪又落了下来。

他断断续续地说道：“我一直在犹豫……我害怕你不跟我走，我也害怕自己连累了阿满……我想得头都痛了，就跑到沈府的屋顶上继续想……我最后想通了……成不成的，总得试一试吧？万一你们同意了呢！”

沈潆洄看着他如此患得患失的模样，心底一时间疼痛不已。

他什么都没有做错啊！

他不过是姓了裴……竟然为此付出了大半生的代价。